19 Oct 2018

南雄驻场记——富顺楼的故事(下)

 

上次所说到的富顺楼三楼的故事还没有讲完,这期我们继续来讲讲三楼的这几位房客。

 

我住在富顺楼三楼,隔壁住着两位邻居,书法男孩是其中之一。书法男孩是一位新婚人士,长期驻扎在乡下,只在结婚期间请假回去了几天,蜜月也没有来得及度就又回到乡下来了。已经被项目摧残得心力交瘁的他,每天晚上回到住所,即使十二点了,洗漱完之后,也还是会在客厅练一会毛笔字。有时候,三楼的几个人会一起敷着面膜,而书法男孩坚持边敷着面膜边练着字,真的是内外兼修了。我看着客厅满是他的笔墨纸,就问起他为什么坚持在练字,他说看到老师的毛笔字好漂亮,自己这字实在是丑,所以想搞一搞。

内外兼修的书法男孩

相处久了,你就会发现,书法男孩做任何事都做得专心。比如,献身设计!和领导看现场的时候,他一定是跟着领导边走边说边画的,有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走了多久了,直到走完现场回到车里了,他瘫在座位上,哀叹一声:“我的妈呀~”。翻翻3月份到6月份的现场照片,你就会发现,原来那个白白净净的城里人,变黑了,稳重了,乡土了,接地气了。有时候他也会照照镜子,感叹自己变得又黑又丑,感叹完之后还是乖乖对着电脑改图。他是“专业理发师”!我们收养了一只流浪狗,有一天书法男孩亲自操刀给狗狗理了发。

领导视察

当时我们刚给狗狗洗了澡吹干,他就坐在地上用手指一撮一撮地把狗狗的毛发夹起来剪,从卧室一路剪到客厅,最后狗狗都睡着了,我蹲在一旁也快睡着了,他还坐在地上聚精会神地剪着,那时候侧脸是相当帅气了。他还是光盘使者!和他一起吃东西,他一定会把盘里的东西捡吃得干干净净,比如吃一盘烧烤茄子,最后盘里的茄子绝对是只剩下最外层的皮了的,能吃的都已经被认真地搜刮了一轮又一轮,绝对不会放过皮以外的任何一点肉质。

认真专注画图

他是这样一个做什么都能够专注的人,只有开车这件事,失了靠谱。书法男孩也是有驾照的,平时他是很少出手,一出手不得了,三天之后必会收到违章通知,也不知道为南雄事业贡献出多少分了。与他相处,我并不能给你什么建议,只是要记得,但凡他开车,要系好安全带,抓紧吊环,有条件的可以在上车前买份保险。

走现场的书法男孩

 

“我系一个杀手。唔知点解,我地每次落来香港做野,都系甘行下行下……”客厅里播放着电影,我和钢铁男孩蜷缩在椅子上,不知道是我的笑点实在是奇低,还是因为真的好笑才笑出声来,甚至不知道是我想着要笑一笑才这样,就开头这么一段独白,我都笑到前俯后仰。坐在一旁的男孩子是看过这部片子的,他偶尔也笑一笑,也不知道是笑电影还是笑我。坐在旁边的男孩子是一个还没有毕业的实习生,你可以叫他钢铁男孩。

 

我原是在东莞见过钢铁男孩的,但真正知道他的名字是三月份到南雄驻场的时候,我们被分到同一片区组,工作上的交集比较多,但并不怎么说闲话。四月份的时候我搬到富顺楼二楼,而楼上住着的是钢铁男孩。这个男孩子似乎很喜欢在洗澡的时候放歌,已经是十二点多了,他还在楼上大音量放着歌,而我房里那扇窗是关不紧的,听得一清二楚。发信息问他这么晚扰民是不是想被揍一顿,他则问我是不是喝醉了。当时你一句我一句地胡乱聊着,像是读书时候熄灯了还在说心事的上下铺,两个人实在睁不开眼睛了才睡去。

 

当初为了照顾狗狗,我从二楼搬上三楼,也是从这时候开始,两个人的革命友谊慢慢建立起来。这个男孩子其实不怎么喜欢这只狗的,但每次狗狗走丢,都是钢铁男孩陪我去找的。有一次,我和钢铁男孩在一个饭馆厨房里找到了脏兮兮的狗狗,回到住所后,三楼三个人帮狗狗胡乱洗了一通澡。洗完后,三个人蹲在吹风机下帮狗狗吹毛发,后来这里的吹风机都吹坏了,就转战到钢铁男孩的房里继续吹。我猜钢铁男孩还是很怕碰这只狗的,虽然他也在一旁协助我们,但更多的时候还是蜷缩在一旁不解地看着我和书法男孩。我怕狗狗吓坏了,就抱着它抚摸了一会,钢铁男孩蹲在一旁,嘀嘀咕咕地问:“为什么你们对一只流浪狗可以这样,都没有人对我这样……”。然后我们两个人讨论狗狗应该叫什么,最后,钢铁男孩说:“旺财”? 我白了他一眼,求财不现实,不如求姻缘,所以我跟他说:“我要叫它桃花”。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。

收养的流浪狗桃花

有一段时间里,钢铁男孩和狗狗的相处模式有点搞笑:狗狗没有戴狗链的时候,他就随时高度警惕,一旦发现狗狗靠近,撒腿就避开了;狗狗戴着狗链的时候,他还愿意帮我他牵着它,有时候他先下班,回来也帮我给狗狗喂食,虽然依旧是一脸幽怨、无可奈何的模样。我一度认为这个男孩子是中央空调,因为他对每个人都很好,甚至对不喜欢的狗,也不会坏到哪里去。他曾经很坏地开玩笑说“你觉得你这样不关着它,它跑出去之后还会回来吗?我觉得不会。”,但真正狗狗不回来的时候,他又小心翼翼地说“也许明天它就回来了”。

 

桃花离开后的第二天,我问他要不要一起看电影,他说好。那天晚上,电影是十点开始的还是十一点开始的,我已经不记得了,只记得两个人笑了好久。也许是我笑得有些夸张了,坐在对面练字的书法男孩时不时跑过来看一会,最后索性也坐下来和我们一同看了。那天晚上三个人胡乱播着视频,实在都睁不开眼睛了,大家才舍得各自回房睡觉。也许是没日没夜的工作实在让人疲倦,如果下班之后,洗漱一通,然后就睡觉的话,我会觉得空落落的,好像失去了生活。即使是看一小会电影笑一笑,也许并不是看,只是胡乱地让它自己播着,听着声音,也好。

以“理智”和“高冷”自称的钢铁男孩

于是自打那天开始,我们就成立了三楼电影会。我们会选择播喜剧片,一般是在书法男孩的房里,书法男孩坐在客厅练毛笔字,偶尔抬起头往房里看几眼电影,我和钢铁男孩子搬着椅子坐到电视前,边分着零食边看着电影。有时候电影能播完,有时候实在太困了就播到一半大家就散场了。在桃花离开后的第四天,钢铁男孩也要回家做毕业设计了。在他离开的那天早上,我还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在门口跟他道别。我们只排排坐看过两部电影,但我会记得,在这栋楼里,他是第一个和我一起看电影的人。

钢铁男孩

钢铁男孩走后,三楼又住进来一个男孩子,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个台词男孩,他是王家卫的粉丝,可以完全凭王家卫的台词跟我对话。书法男孩休假去度蜜月之后,半个月里就剩我和台词男孩住在三楼。台词男孩刚入职不久,来交接书法男孩的工作。刚来的两天,这位男孩子打理得干净,大家会说,新来了个小帅哥耶。只是没撑过三天,台词男孩便丢掉了他的偶像包袱,渐渐沦落成村里人,像是城里的孩子被拉到乡下参加变形记一般。

 

台词男孩刚来的时候,每天苦恼的事情就是:衣服应该怎么洗?洗手池这么小,这么脏,又没有盆,怎么洗?我要怎么洗?于是某天晚上我去超市帮他买了超大的盆。接下来每天早上出门前都会念叨着:“啊今天我一定要洗衣服了”。晚上加班回来后:“啊我好困,这么晚了,衣服明天再洗了”……直到有一天,再没有衣服换了,才真正动手起来。他很自豪地告诉我,为了学会怎么洗衣服,他跟妈妈视频,妈妈一步步教他怎么清洁洗手池,洗衣服的时候先放什么再放什么……他说起来是一副开心模样,就像学会了洗衣服就解决了人生一大要事一般。

 

关于洗衣服这件事,原本因为懒,大家已经很难了,更难的是,大家每天回到住所洗完澡基本都是凌晨了,洗衣服实在是太困难了。上下班途中,大家坐在车上也曾聊起过洗衣服这个难题。是这样的,对于土豪人士——导航到干洗店;对于超佛系者——晚间泡水,午间捞起;对于中产阶级——合资买机,揽客回本;对于最底层劳动人民(比如我)——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,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。这四个方案中,买机这个,我们中没有人真的这么做,大概是觉得,如果买了洗衣机,就好像你要长长久久留在这个地方了。可是从目前来看,我们不如工程部的同事有远见之明,他们一早就做好了在南雄安家落户的觉悟,早早买了洗衣机用上了,因此已经享受了好几个月的洗衣无忧的生活了。

 

三楼只剩我和台词男孩两个人的时候,也会相约看电影。有时候懒得想看什么,就在台词男孩的硬盘里胡乱播,有时会看两个人都看过的,有时会看只有他看过的。他说看过很多电影,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看,有些电影也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,也还是会喜欢看。也许是看的都是他看过的电影,他的话有些多,比如看青春片的时候,他会说:“你喜不喜欢陪你妈逛街的?我经常陪我妈逛街吃饭的,我来驻场之后她都觉得失恋了”;看爱情片的时候,他会说:“编剧的脑洞真的很大,你不觉得男主这段话实在太厉害了吗,用来撩妹绝对百试百灵,但是也有一个可能,太深奥了对方根本听不懂哈哈……”;看警匪片的时候,他会说:“这个片中说的三个贼王的故事,真的发生过的,不知道你有没有了解过,你可以去查一查香港以前的新闻……”;

 

他发表言论的时候,有时是洗衣服洗到一半就又站到我门口叉着腰倚着门的时候,有时是在洗完澡照过丑脸后跑过来一起敷着面膜的时候,有时是肚子饿了一起泡面的时候。我说可以叫他台词男孩,是因为看王家卫电影的时候,他真的能背出下一句台词,而且他可以完全凭借改编王家卫电影台词和我互聊很久,有时候他突然说出一台词来我会笑起来,但可能旁边的人并不知道我们在干嘛。比如我们并排站着吃饭的时候,他倚在在栏杆上,右手托着饭碗,左手半悬着,突然就念起了台词:“现在是二零一八年五月二十三号下午六点十八分,这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。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,这是事实,你改变不了,因为已经过去了”。

 

跟台词男孩相处久了,最大的感受就是:他应该去读电影的。也许是台词男孩过于电影人生,我常常分不清他只是在念台词,还是台词也是他的心声。“当你不可以拥有的时候,你唯一做的是令自己不要忘记”,“只不过是雾水情缘,不过无所谓啦,哪有那么多一生一世咧”,“我今天可以说喜欢吃雪糕,明天可以说喜欢喝可乐,我未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最喜欢的是什么”,这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三句台词。

 

不知道是不是相处久大家都会觉得对方有病,我常常笑他是不是有公主病。每次一起敷面膜,你告诉他这一种面膜是补水的,那一种是美白的,百分之百他会伸手去拿美白的;借我的叉子吃泡面,用水洗过都还不够,非要用沐浴露搓一搓才放心;每天早上无论多饿,一定要喝够水了才肯吃东西;每天回到宿舍都皱着眉说:“我好累,我不想洗衣服啊,你能不能帮我洗衣服啊”……就这样一个“小公举”,人却是很好的,比如我说:“我先走咯”,他总是说:“你走啊,反正我一个人咯”,然后我就真走了,留他一个人加班到凌晨;而我说:“你走啊,反正我一个人咯”的时候,他不会真的走掉。

台词男孩小时候逗比“墨镜王”,长大后是傲娇“小公举”

回到城市的前几天,每天早上闹钟响起,我还想着,七点五十分的时候,我该爬起来叫隔壁两个男孩子起床了。八点零五分,我会随手抓了客厅里放着的零食就蹭蹭地往楼下跑去,在二楼遇到妇联男孩,听见他说“早啊宝贝儿,我要先去村子里了噢”。跑到一楼,拉开窗户,还没掀开窗帘,就听见发胶男孩吼了一声:“又是你!信不信我敲爆你的头”。八点十分走到停车场,看见大黄狗趴在地上发呆,跺脚吓它,果然又撒腿跑了。等到八点十五分,看到书法男孩、台词男孩和发胶男孩依次从银杏树下冒出来,慢悠悠地向停车场走来……

 

在南雄驻场的两个半月里,尝过当地变态辣的食物,看过村里外强中干的狗,闻过田野清新脱俗的泥土气息,最让我喜欢的还是富顺楼这栋房子。也许平常过于强调集体而缺乏对个体的关注,我对身边的同事了解不多,也许还会不自觉地带有偏见。在我短暂寄居在这栋房子的时间里,也许正是因为和大家同甘共苦的生活,我反而能够打起精神去听大家讲话,也试着认真去理解每个人的性格,最后我会觉得,脾气暴躁也好,中央空调也好,有公主病也好,这些人都很真实,也很可爱。

驻场的生活原本乏善可陈,富顺楼原本也平凡无奇,是因为一个个住进来的人,才让人难忘。我并不想忘记这段苦中作乐的日子,因此我记录富顺楼这栋房子,记录这栋房子里发生过的故事。当然,在我离开之后,这栋房子依旧每天还在发生着故事,也许会有下一个人讲给你听了。